Jimmy：让我们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丨酷在职场 Vol. 01
当杨紫琼拿下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，她手捧小金人说道，「献给今晚所有正在收看此刻的，长得和我很像的小男孩、小女孩，这是代表着希望与可能的灯塔。」而后她高举起奖杯，像提起灯塔上的一盏灯。
在好莱坞最大的演播厅中，亚裔演员无疑是代表性不足的群体；同样，在职场的各种机会与待遇面前，有一些人，也仍然欠缺代表性。
在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工作场所，每一个群体都应该被看见。Jimmy 的故事告诉我们，身为性多元群体，同样可以在职场中为更多「像自己一样的人」铺路。
01
一些幸运的时刻
发现自己的性倾向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时刻有千万种模样，Jimmy 遇到的是和自己性别相同的白衬衫男孩。当时刚上初中的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，「应该所有人都差不多，反正有喜欢的人了」。
步入高中，Jimmy 对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产生好感，男生出于好意给他看了一本心理医生的手册，那上面说喜欢同性的人是「性变态」，Jimmy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同，也开始了漫长的身份认同历程。
在 Jimmy 的小学和初中时代，同性性倾向意味着一个人面临以「流氓罪」入狱的风险。到了高中，他经历着关于身份认同的痛苦时刻。他的家庭与许多东亚家庭相似，始终秉持着「避而不谈」的态度——尽管他日记里的「秘密」已经被家人知晓，尽管那时他已经做出了伤害自己的举动。
Jimmy 的第一个幸运时刻降临在大二，他在学校实验室的电脑里看到了前辈的浏览记录，到现在还清楚记得网站的域名，虽然网站具体内容已经不可考了，但在那个资讯传播并不发达的互联网 1.0 时代，Jimmy 借助这一个站点链接到了几十个同志网站，也有各地区的聊天室，他这才意识到，原来有很多人和他一样。
找到更多同类的喜悦逐渐冲淡了刚上大学时自我否定的痛苦，他形容刚上大学的自己是「老想改又改不了，各种各样的自我矛盾。」因为在那时，许多的信息都在告诉他，同性恋是「不正常的」。
图源丨《蓝宇》
尽管世卫组织在 1990 年把「同性恋」从精神病名册中剔除，许多人眼中，同性恋仍然被视为一种精神疾病，需要接受特定治疗。 2001 年，中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第三版（CCMD-3）把「同性恋」从精神疾病范畴中去除，至此同性恋作为一种性倾向基本实现去病理化，但诊断标准中保留了「性指向障碍」，认为伴有心理障碍的同性恋仍是一种「性变态」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同性恋的完全去病理化。
大概到了大三，Jimmy 才真正接纳了自己的性倾向。豁然开朗的理由不仅是发现了很多和他一样的人，也包括得到了家人的「默许」。帮助他完成对家人出柜的是他的姐姐。一次姐姐到北京看他，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，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，「不会是个男生吧？」Jimmy 答：「是个男生。」
自我的悦纳让他终于熬过青春的浅滩，抵达一片开阔的海域。回过头看，他还是愿意用「一个很幸运的小孩」来指认曾经的自己。
Jimmy 的幸运延续到了他步入职场后。2006 年，他进入 IBM 工作，IBM 本身具有较为完备的多元共融政策，只是在当时，国际层面上的许多政策对于中国性多元雇员来说只能是「空头支票」。
Jimmy 刚入职就感受到的特别之处是公司采用的 LGBTQ+ Index（性多元指数）【注：LGBTQ+ Index 是员工自我声明是否为 LGBTQ+ 身份的，用于公司制定多元化政策并衡量政策效果的数据支撑】，「它的数据实际上只有两个人能看到，一个人能看到内容，不知道什么意思，另外一个人看不到内容，只能看到统计数据。」所以 Jimmy 就大方选了自己是性多元群体中一员，以个人身份进入了性多元员工网络组织【注：性多元员工网络组织是 IBM 建立的世界上最大的性多元群体员工网络组织】。
图源丨《蓝宇》
他发现 IBM 的性多元员工网络组织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部，就像一个大公司的子公司，美国在纽约、奥斯汀，欧洲在法国，亚洲在印度，唯独没有中国分部。
2008 年，这个问题终于被提上日程。契机是 Jimmy 在社群网站上认识了一个同事，在聊天过程中，Jimmy 形容有一种「gaydar」（同志雷达）促使他们一拍即合，两人决定推动性多元员工网络在中国分部的建立。
更幸运的是，同年，IBM 在大中华区的多元项目也准备启动，内容之一就是性多元包容倡导。Jimmy 相信「只有让我们自己的声音被听到，对方才能知道你的需求，才能够制定相关的政策。」于是他主动找到自己的直线经理坦言了自己同志身份，并坦诚要开始做多元共融的相关工作，他记得经理回复的原话是：「谢谢你信任我。」
02
现在完成时的多元共融
他与直线经理沟通达成了将 5% 的工作时间投入到多元项目中的承诺，也就是把推动多元项目视为他本职工作的一部分。但实际上，「刚开始主要工作都是跟 global 的项目，所以大部分时间实际上都不是什么『早八晚五』之间的时间。」在正常工作时间之外，Jimmy 大概投入了 20%-30% 的时间在做多元项目。
中国分部刚成立没多久，Jimmy 就得到美国总部的提名，有机会去参加海外机构组织的多元共融会议。这趟行程需要一笔不小的经费，但 IBM 中国区一开始就对他的工作表示大力支持。「当时中国区的 general manager（总经理）就明确告诉我，如果我们的 business unit（分部）没办法提供预算，这个预算从他这出」Jimmy 回忆到。
在这样自上而下的鼓励中，Jimmy 对于自下而上的反馈更加抱有信心。一次，他发现公司在依据政府规定修改「晚婚晚育」的婚假政策时，忽略了同性伴侣，因为当时北京市对异性伴侣「晚婚」会多给予 7 天的奖励休假。他马上就向多元项目经理反馈，很快就得到答复，公司的政策随即得到修改。
不仅仅是这一个政策的修改，多元项目促进了许多全球层面的包容性政策在中国落地，这也是 Jimmy 在项目早期最主要的工作。其中，让雇员收获感最强的是，中国性多元雇员与其 Ta 雇员一样，享有了平等的福利待遇，包括婚假、伴侣保险等，Jimmy 自己也享受到了婚假待遇。
图源丨《春光乍泄》
然而，中国同性伴侣无法领到结婚证，在当时的常规流程中没有办法「销假」，怎么证明结婚，怎么落实同性伴侣的婚假就是一个问题。
当 Jimmy 拿着和伴侣从国外领的结婚证，问负责福利待遇的主管是否需要用这个证件，主管开玩笑对他说，这里只认中国的结婚证，也不知道他俩的证是真是假，所以还是以他的宣誓为准。
主管提到的「宣誓」，是 IBM 在同性婚假政策上的重要举措，具体办法就是填写一张「宣誓书」，表示已经和同性伴侣同居生活并有继续的打算，从而具有与结婚证相同的效力。这一完全基于信任的政策也作为商业案例，被 Jimmy 介绍进 2013 年「社商贤汇」（Community Business）发布的《为中国性/别多元雇员创造共融工作环境》雇主资源指南中。
图源丨2013 年「社商贤汇」发布的雇主资源指南
从2011年开始，Jimmy就作为中国区的协助方之一，连续四年在北京举办企业多元化论坛。他观察到，最开始几乎完全是外国代表参与，后来几次本土企业的身影逐渐增多。哪怕是在近几年，职场多元共融也愈加有了「泥地里长出萝卜苗」的样子，「大家从一种观望的态度，到慢慢都愿意参与进来。」这是他在过往十多年经历中感受到的最明显的变化。
03
未来式的多元共融
——给年轻人的话
在成为 icon 式的职场多元共融推动者之前，Jimmy 也只是从个人角度出发，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些空间。很简单，当他在职场不需要隐藏性倾向，他相信人们会看到性多元群体跟其 Ta 人没有什么不同，他自己的生活和感受就会与「在柜子中」很不一样。
「你要站出来，用你的亲身的经历和亲身的故事来跟大家分享，别人才会能真真正正地知道你这样的情况是存在的。」他愿意向经理、向同事、向我们讲述，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相信具体的人，以及人的判断。
正如 Jimmy 在面对出柜问题时的态度，他认为在职场上出柜与否是个人选择，选择的标准在于自己对于一段关系的衡量，「如果我认可了我们之间的关系，认可了我们之间的友谊，我会相信我出不出柜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。」当他以这种方式去坦白，发现自己收获的往往是更深刻的友谊。
图源丨《东宫西宫》
职场多元共融需要更多的人一起推动、一起建设。对于有志于参与建设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工作环境的年轻人，Jimmy 有三点建议：
一是学会保护自己，二是充分地去衡量你周围的环境。
虽然职场出柜是个人选择，但 Jimmy 相信企业的多元共融绝对不是个人化的问题，而是一个商业做法。未来，他希望能和中国的本土社群组织建立更深合作，让企业深入理解多元共融的意义，「对公司来讲，员工忠诚度变高，员工又能以Ta们自己的全部去贡献力量，所以员工的效率会高，能够推动公司业务发展」。
在参与职场多元共融建设这么多年后，Jimmy 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够勇敢，因为没有奋斗在「前线」，但是他也慢慢感受到，不在「前线」没关系，「最重要的是一定在自己的位置上，能够做得多一点是一点」。
也因为这样，他对年轻人的第三点建议是：聪明地做事情，找对方式最重要。Jimmy 已经找到了自己「多一点是一点」的方式，他通过自己的努力，让更多「像他一样的人」在职场不需要隐藏身份。
十多年前，他在员工组织网络里几乎看不见一个中国性多元雇员，现在这个数字是六七十到一百，还有一个中国分部在地图上被点亮。对于所有已经或者将要步入职场的性多元群体，这也是「代表着希望与可能的灯塔」。
图源丨《美少年之恋》
北同文化职场部门成立于 2019 年，是中国第一个系统性推动企业性别多元共融的项目，立足于为多元人群创建多元包容的职场环境。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（UNDP）亚洲同志项目、国际劳工组织（ILO）的支持下，通过与雇主、国际组织、学者、公益机构和社群合作，开展实证研究、咨询培训和社群赋能，引导、激励并支持企业创建多元共融的职场环境，支持企业开展负责任的包容性商业实践，逐步推进中国职场多元共融。
「酷在职场」是北同文化职场部门的新栏目，聚焦中国职场多元共融建设中的人物故事。关注职场环境改善中的个体经验，记述友善职场建设的工作历程，是「酷在职场」这一栏目的核心。如果你也希望自己的职场变得更加友善，或者希望参与多元共融职场建设的工作，欢迎联系我们：zhuangxu.bjlgbt@gmail.com（徐壮，职场项目经理）。
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
撰稿：梦菲
编辑：徐壮
采访：梦菲、徐壮
排版：大白
特别感谢：Jimmy 和 IBM 的大力支持
封面图来源：《蓝宇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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